摘要:试纸藏在白色包装袋内,灯光下很耀眼,也异常冰冷。程林不时地将目光转向屋内,面无表情,但心怦怦猛跳。若是试纸显现一条红杠,阴性,安全;若是两条红杠,阳性,感染.
摊牌
从里屋出来,程林对着庞伟挤出笑容,“没事。阴性。王老师给我讲了很多平日的注意事项。”他决定将感染一事隐瞒,“他恐艾,知道后肯定会远离我。”
程林回到校园附近的出租屋。大三起,他和男友杨辉在外租房了,那里是他们的家,有温暖,但在这个夜却冷过冰点。
杨辉大他两届,程林大二时,两人在酒吧相识。那晚,程林情绪糟糕,独自饮酒,杨辉过来搭讪,留了联系方式。从此,每天的早晚,杨辉都会发来问候,且是第一条和最后一条消息,这让异乡求学的程林感到温暖。学校相邻,只要有空,杨辉就约程林吃饭、看电影、逛街……
还有共同的爱好,他们都是蔡依林的铁杆粉丝,对偶像的一切如数家珍。三个月后,杨辉要求确定情侣关系,程含笑应允。
家在西安的程林是独生子,父亲做生意,母亲上班族,对他的管教自小属于放养型,多数时间里,他和奶奶待在一起。
初中时,程林发现自己喜欢阳光帅气、有个性的男生,对漂亮女孩丝毫提不起兴趣。但他还没正视性取向,也不懂。
没人给他讲性知识,也没人以正确的方式引导他,自古性教育在中国就是禁忌,不论家庭,还是学校,但社会环境却已急剧变化。
懵懂且好奇的程林上网查,他甚至不知道“同性恋”,百度“男生互相喜欢”等词语,搜索出很多东西,程林明白了,“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群体。”
大一时,程林谈了个男友,交往两个月,性格不合分手,遇到杨辉,他感觉真爱垂青。
杨辉是杭州人,对程林很是照顾,程若是有个头疼感冒,他就全天守在身边。这段感情中,程林“说了算”,凡事都依着他,杨辉还把每个月实习所得工资交给他,由他来操持家务,他亦对男友倾注所有。
圈里有句话,同志之间不长情,因为缺少了异性恋的家庭和儿女的情感维系。程林不认可,“有时,男人更了解男人。”
两人初坠情海,也基于男人之间不会怀孕的“常识”,二人的亲热没有“间隔”。
那个冰冷的晚上,从王龙那儿回到家,程林与杨辉摊牌,告知检测出了艾滋病病毒,“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已经感染了?”
男友低头,半晌不语。事到如今已无法隐瞒,近一年来,随着杨辉走入社会,工作繁忙,相处时间明显减少,感情也不如以往亲密。半年前,两个人吵过一次架,杨辉心情不好,用手机交友找过其他男子。不久,杨辉总感觉身体发热、乏力,就偷偷去做了检测,HIV阳性。他没告知程林,之后亲热时依然没有任何安全措施.
程林一腔怒火。他想不到,甜蜜爱情的背后竟隐藏着致命病毒。他更想不到,伴侣会在生死问题上隐瞒。
杨辉没说话。爱转恨,程林心起厌恶,甚至起念“想杀了他”,杀了这个和自己一样的病毒携带者。两个人分手。杨辉搬了出去。
15%-18%
关在屋子里的那三个星期,王龙时常给程林打电话,询问病情,疏导心理。起初,程林对王龙很抵触,就像小孩子害怕见医生一样,后来,他的问题越来越多,王龙一一解答。
年过花甲的杭州人王龙一头黑发,眉浓齿白,面容年轻,朋友们叫他王哥。
王龙早年做房产中介生意,手头有了些积蓄,2004年,他和朋友想开一家同志酒吧,几经努力,未能开张.
十年前,社会对同志群体并没有太多的包容。王龙就一直琢磨,怎样才能正大光明地做点事情。那年恰逢浙江省卫生厅要从同志社群招聘一个人做防艾工作,由于王龙和同志人群接触较多,方便开展工作,应聘成功。七个月后项目结束,王龙成立的民间防艾组织——浙江爱心工作组得到省卫生厅的官方承认。2009年爱心工作组申请了中国和比尔·盖茨项目,2013年,杭州市疾控中心向爱心工作组购买服务,市疾控出费用,王龙在男同人群中执行HIV检测。
爱心工作组的办公室在一栋居民楼的一层,王龙将其改造出了三个区域,办公区、咨询区和宿舍。白天,他们在这里接待前来检测的人,晚上,再去杭州男同活动场所的酒吧、公园做现场免费检测。
4月4日晚,本刊记者跟随王龙在杭州市一家同志浴池做检测,一位28岁的年轻人被查出阳性,浑身颤抖,六神无主。两年前他被人带进了同志圈,因无套性行为而感染。他还有个未婚妻,准备今年完婚,下一步,他不知如何应对。也有人对检测无动于衷,观望几眼,转身走开,连王龙发放的安全套也不要。
一晃儿,防艾十年光阴已过,让王龙惊叹的是同志人群中艾滋病感染率的增长。2004年,他们在杭州做检测,感染率只有1%左右。2006年翻了一番,3.65%。2008年又翻一番,7.6%。2010年是14%。2014年,15%-18%——首次来做艾滋病检测人群的初筛阳性值。
为何同志人群中的艾滋病感染率持续增加,王龙谈了自己的看法,“首先,男人之间的性是近乎免费的;其次,同志人群大部分人都有多性伴,男人性格上的随便决定了他对性的随便,有的人懂艾滋病的危害,可关键时刻就将安全套忘个一干二净;三是男性的生理构造,亲密时直肠粘膜易破损。”
艾滋病感染者呈低龄化趋势。去年年底,一个白净、腼腆的男孩来到爱心工作组,志愿者小叶接待了他,他不到14岁,被人带进了圈子,一次亲热时嘴唇被咬破,不幸感染。
王龙不会问受检者的职业,通过见面聊天,他能看出许多年轻人都是大学生或刚毕业,“他们谈吐比较有文化,情绪也更易激动,如果是阳性,反应很大,就像天塌下来了。”
虽然王龙没有具体统计数值,但他对本刊说,在他所检测的艾滋病感染人群中,18-23岁年龄段的感染者在逐年增加。
这个年龄段,除了个别已工作者外,其余正是如程林一样的在校大学生。
同学,同学!
如今,大学生的生活、娱乐方式随着社会及校园周遭环境的变化而大大改变。
程林和杨辉的学校相邻,隔着一条小吃街,街上有宾馆、KTV,还开了几家酒吧。不远处还有一家夜店,由于针对学生群体,酒水消费并不高,低价啤酒为主。不只是过生日、办聚会,逢周末,很多学生都喜欢进到酒吧和夜店,新潮、热闹。灯光闪烁,音乐跳动,青春激荡,这里也成为新的交友场所。
本刊记者在杭州还接触了两位大学生艾滋病感染者,小马和小董。两人都是22岁,即将大学毕业。小马的父母虽是工薪阶层,花销上不会亏待他,酒吧他常去,“同学们都去那儿玩,互相请。”令他发愁的是,有时钱也解决不了问题,一到周末,酒吧位子爆满。
他和小董常用手机交友软件约会,开房后,对方拒绝戴套,理由是不舒服,没快感,他俩没提出异议。一夜欢乐,被偷了钱包,更感染了病毒,对方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社会已经提前进入了大学,而象牙塔和被守护的学生们却还没做好应对它的准备。
直到检测出HIV病毒,小马才惊呼,“原来男男之间不戴套会感染艾滋病!我以前从没听说,就知道男女之间不戴套会怀孕,男人又不会怀孕。”包括程林在内的这三名大学生都对记者说,之前从未在各自的大学里见过或听过艾滋病的宣传教育,父母更没提过,如果知道有这种风险,“肯定会戴套”。
今年三月中旬,他们俩关注了同一条新闻,宁波市疾控中心发布消息,截至2014年年底,宁波在校学生中已经发现艾滋病病毒感染者30多例,大部分是高校学生,80%以上是通过男男性接触传播。
报道出来后,小董看到学校布告栏上贴出预防艾滋病的宣传,仍是简单的三种传播途径——血液、性接触、母婴——的介绍,没具体提及MSM(男男性接触人群)如何防范。
杭州市西湖区疾控中心艾滋病性病防治科刘建宁科长向本刊记者透露,西湖区疾控中心主要针对杭州的高校人群,去年他们做了1050例检测,20-29岁年龄段检测出的阳性率“整个数字是往上走”。
被誉为净土的大学校园遭遇艾滋侵袭,这令很多人不解,刘建宁做防艾快十年了,他说大学生感染艾滋病不是哪个学校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问题,在大城市的高校尤为明显。
“大学生的生理成熟了,本就处于性活跃期;从家里出来后是自由的,网络发达,手机软件也方便。但心理还不成熟,不会保护自己,之前没接触过防艾宣传教育。有的学生还存在侥幸心理,觉得身强体壮不会感染……”
经过多年的接触,刘建宁承认,大学生艾滋病的确多由MSM(男男性接触人群)传播,他发现近几年高校里的同志越来越多了。
只是这时,多数学生浑然不知,毫无防备.
最新的权威数字来自4月10日。国家卫生计生委疾病预防与控制局局长于竞进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关于中国15岁~24岁的青年群体艾滋病疫情情况主要有三个特点:一是近几年中国青年群体疫情占每年报告的疫情总数的14%~15%。尽管构成比例不大,但是增幅偏快。2008年报告的青年学生感染者和病人数是482例,占报告青年人群总数的5.77%,到2014年这一数据为16.58%;二是传播途径以性传播为主,青年人群性传播比例由2008年的55.3%增加到2014年的94.5%,其中男性同性性传播的比例由2008年13.2%上升到54.7%,青年学生中男同性传播的比例由2008年的58.5%上升到2014年的81.6%;三是各省都有青年学生感染者和病人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