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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初,我到杭州做艾滋病选题,第一次走进了同志浴池。

正赶上清明节,杭州满是游客,我躲在酒店,采访都约在了下午,茶楼或咖啡屋。启程前,我是有顾虑的,和HIV感染者见面会不会有意外发生,他们会不会报复社会,要不要一起吃饭等等,父母问我假期去哪,我如实告知,他俩让我放弃选题不要前往。上海的一个朋友对我说他那里有紧急救治的药物,若不幸感染,立马赶往上海,24小时内服用他的药物就好阻断。我劝自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去杭州。

见了面,一切都平稳了下来。我分别和三位大学生艾滋病感染者约饭,从同一个盘子里夹菜,并无异样,我尊重他们,他们也打开心扉,一聊就是一下午。小C同学相对成熟,眼睛很亮,水汪汪的,但透着沧桑与无奈,能感受到他身体里的悲愤;小M同学有些无所谓,看淡感染艾滋病一事,他还没去拿药,说要找个好天气才肯动身,也好怕自己晕车,他长得很秀气,白净,比大部分女孩漂亮、温柔,有时吃东西,会故意伸出舌头舔下,带着挑逗,我摇头,“我是直男,别勾引。”他嘿嘿一笑;小D同学十分内向,坐下来后脸红红的,半晌不说话,他的父亲年龄很大了,母亲精神不好,从小学起他就受欺负,挨同学或老师的骂或打,我问他怎么办,他说只有忍,他说早就看透了生死,只是不想走在父母前头,“如果我爸妈过世了,我也会很快跟着离开,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

面对小D,我的烟一根接一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或劝导他,傍晚,他的朋友打来电话,约他去西湖走走,小D走了后,我一个人在茶楼坐了很久,你不理解的,反而是普通人的人生了。

我接触LGBT人群已有四五年了,源于2010年年底在《体育画报》做同性恋运动会的封面,结识了李银河,北京同志中心的范坡坡,《同志亦凡人》的导演魏建刚,《点》杂志主编赵珂,目的地酒吧的章义等人,之后,我身边的同志朋友越来越多,和他们相处时轻松、愉快,这是和直男、女生之间相处不一样的感觉。这种交往,最主要的仍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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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爱心工作组在这家同志浴池里设置的艾滋检测室(张鑫明/摄)

艾滋病领域,我是第一次深入接触,为了更全面地体验,4月4日晚,我去了杭州市的一家同志浴池,浙江爱心工作组的负责人王L在那里接应,浴池里有他们的艾滋病检测室。王L是浙江地区GAY圈里有地位的人物,他在杭州的几个酒吧、公园、浴池里设有艾滋检测点,他与杭州市疾控中心合作,对方购买服务。

那晚,王L一身白大褂在浴池的门口等我,将我带了进去,他常年在这里,脸熟,帮我省了40元门票。一踏进同志浴池的门槛,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低头走过前台,再穿过几排储物柜,赶紧走进爱心工作组的艾滋检测室,对我来说,这里是安全的。检测室是个隔断间,里面有个护士,还有工作组的志愿者小叶,桌上摆着抽血器械、检测试纸等等,门后的箱子里装有大量的同志套(肛交套),这些免费发放,若你来做检测,还可赠送毛巾等。

同志浴池,直男不允许进入的,否则会遭到轰赶,更没有女人。怕引起注意,我的身份成了艾滋检测志愿者。检测室的门对着浴池的休息大厅,有着十几张躺椅,男人或坐或躺,抽烟、聊天,搭讪,大屏幕的电视播放的是VCD吧,十几年前的流行歌曲。检测室的另一侧开了个小窗,透过窗户看,有一张乒乓球台,两个人正在打球,几个人围坐着,等着接拨。有的人的球技还挺高,旋转猛、扣杀狠,小叶说,他们在外面和直男打球交流少,感觉也少,来同志浴池就是为了打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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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同志浴池的节目表演(张鑫明/摄)

透过这扇窗户还能看见那几排储物柜,有的人将包塞里,锁上后走进大厅;有的人换上浴服,去二楼的浴池洗澡;有的人洗完澡后,来拿手机,翻看着。我看他们的样子,心想这些人是同志啊!怎么和我平日见到的人没啥区别。他们年龄偏大些,不笑,一本正经地,像你我身边的领导。

这家同志浴池开了许多年了,设施有点老旧,进来玩的人的文化层次不高,看王L的艾滋检测登记表,他们的文化程度多是初中、高中,来澡堂子泡澡的人本就年龄偏大,“叔叔”为主,但也有好处,那晚我就见到了几个帅气的小鲜肉,他们专门来这里找“叔叔”。

有的同志会主动走进检测室做HIV检测,大多数情况下,要靠爱心工作组的人员主动询问,“要不要做个检测,免费的。”同志们会先在门口观望,看有人进来了,才会跟进来。检测分为口腔唾液检测和血检,血检的准确度高,抽血后,在韩国第四代HIV检测试纸和美国雅培试纸上,各滴一滴血,等上15-20分钟,若是试纸显现一条红杠,阴性,安全。若是两条,阳性,感染。

我站在检测室里,周遭是一个“新世界”,我被一群“新人类”包围着,他们对我的到来也很好奇,都以为是我来玩的GAY,哪怕我说了我是志愿者。几个年轻同志先眯起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一愣,也看着他,这一看不好,他们的眼睛盯得更紧了,透着魅惑,我知道了,这是在猎物,我赶忙把眼神移开,他们问王L和小叶,我是谁,王L和小叶解释,是工作人员,再补充一句“直男。你们不要找他。”他们调侃几句,“怎么我看上的都是直男。”转身走开。

小叶对我说,这里的人说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

有一个大哥,不到40岁,穿戴整洁,在检测室外看到了我,走了进来,王L认得他,前几天刚做过检测。这大哥坐在我旁边,玩玩手机,抬眼看看我,我自然不敢与他搭话,之后,他一直出现在我身边,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但他并不骚扰,小叶说:他对你有意思,想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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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同志浴池的节目表演(张鑫明/摄)

逢周末和节假日,这家同志浴池有演出,会请来一个专门的演出团体,由变性人(我不确定),异装人,同志等组成,演员之前都是男性,演出时均以女性角色登场。清明假期的演出尤为热闹,晚8点开始,持续到22点。

我由小叶带着,走出检测室,穿过门口的休息厅,拐进去,里面是一个更大的休息厅,这个休息厅前方是个舞台,上面挂着一块布,写着“XXX之夜”,很旧了,看来表演是这里常年的固定栏目。这个休息厅里有着更多的躺椅和男人,为了看演出,他们都挤到了前排,占个好位置。

人很多,就像进了北京目的地酒吧的大舞池,你得硬挤才能进去,我时刻小心,但穿着衣服和皮鞋,不小心踩到了一位同志的脚,他瞪着我,估计很疼,因为他穿着浴服,光着脚,我连声说对不起。小叶拉我去了舞台斜前方的一个角落,那里有挡板遮掩,挡板1米5高,挡板下是几张床,床上躺着像抽了大烟的萎靡的男人们,有的床上是一个人,有的是两个男人在互相抚摸。

小叶掀开一张床的被子角,踩了上去,让我也踩了上去,尽管这张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但他并不理睬我们,像是刚做完爱,没了精力。我俩看起了演出。之前王L叮嘱我,尽量不要拍照,他们会反感,如果拍,一定要关掉闪光灯。

这个团体的演出令我惊讶,嬉笑怒骂间不失专业水准,节目有独唱、团体合唱,模特走秀,小品等。走秀时,本是男儿身的演员们,紧身旗袍尽显性感,几个人隆了胸,一头长发,很是漂亮,台步也走得专业,台下的同志们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看着,黑暗中有香烟的火光,有手机屏幕的亮光,拍照的,不止我一人。

小叶说,这些演员的境遇不好,工资很低,仅靠跑场演出赚钱,但现在供他们演出的场所越来越少,毕竟不是一项光明正大的演出。

正当我看得专注,突然浑身一激灵,大腿被人掐、抓了几下,我正站在床上,低头一看,是一位大叔靠着我的身子,此时我的反应很大,一把推开了他,喊了声“走开!”大叔也很震惊,抬眼看着我,不知怎么了,小叶看到后,对他摆摆手说,“他不是。”大叔安静地走开了。

小叶说,同志和异性恋的“猎物方式”不一样,你推开同志后,他不会缠着你,不会像异性恋那样死缠烂打。之后,又有两位同志靠近,我和小叶推开了他们,小叶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和我换了位置,让我站在里面,身体紧靠挡板,保护自己。小叶呢,他是双性恋,待在这家浴池有段日子了,遇事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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