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同性恋人群中也有不甘寂寞、聚啸山林者。我曾亲聆他们五六个人跑到器械健身区大声喧哗。我在健身区历来只作“杠背”和“旋腰”两种运动,却在我杠背时,他们跑来坐到杠背器反面纵横捭阖,其中一人似有王者气势,北京地方土音,四十多岁模样,口吐莲花地似乎想让这一群中的一个人作“小”。作“小”我猜是第二性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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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年四月和五月,我先后两次在东单公园左近的那个著名机构盘桓数周。正赶上春夏之交。在截至目前的二十多天中,每天穿越回形栅栏,踅到这个公园中,从事一下与健康有益或无益的活动,多元步态三两圈,再口吐云雾七八串,顺便观、感、怀一下下,倒乐也陶陶矣乎哉。
  近三十年前,似乎是人人都寻摸最佳约会地点的年代,好象来过这里,印象中当时不止一丝丝纳罕,一激灵立下了个宏愿:就冲北京公园不要门票,俺也要奔它来。
  当时并未意识到,门票,是公共空间是否自由的第一尺度。就算你一张门票只花一角钱、一分钱,你就绝对不可以自由进出。
难道不是这样么?

  在日下这个寸土寸金、毗邻金街银街的魔幻地块,围起一方绿地任神仙也不许圈占,让任何人都能够自由进出。细想一下,确是挖地三尺才能挖出的北京有限的优点之一。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立下的规矩,或者压根就没有人立下这个规矩,东单  公园楞是至今无人圈占。
  北京手眼通天的神仙多如牛毛,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
  饶是你坚硬如铁,难敌我水滴石穿。我的GPS手机上显示了东单公园南边应该有一方不大的水面,我踱了无数圈都没有找到哪怕是一个小水坑,恍然悟出墙外有水——东单公园南端的围墙无疑有过一个向北漂移的过程,而围墙外,则是我曾经写过的以20多亿元收购金朗大酒店的另一个某著名医疗机构。
  至于北端,新建的设施群相信比公园的知名度要高得多。东单体育中心肯定属于公共设施,这里先不论它对于公众是否自由,其外围大半圈则是明明白白的商业设施,GPS上显示出来的就有华诚大厦、某商行银行北京分行、某商务会馆、某药店。当然,我一点都不敢肯定,这些设施是否侵占过作为公共设施的东单公园的一部分。
  百度“东单公园”,方知整个长安街以南最早都属不毛之地,如此钻石地块,在上上个世纪末居然是八国联军驻扎在郊外的练兵场——离他们强辟的东交民巷使馆区倒是很近。公园北端的土山则是文革备战时“深挖洞”的堆积。用一句蹩脚文人的酸词,原来偶每天“徜徉在历史的皱褶上”于微恙中哈哈。
  公园可以划分为几个不同的区域。崇内大街上的东门为正门,进门后右侧紧邻土山,左边则是两片连在一起的广场,是打排球或羽毛球、练健身操、跳交谊舞、打太极拳、踢毽子、跳绳等“阳光运动”场所,难得可以一见年轻人在跳街舞。其边缘也有合唱激昂歌曲的、练快板的,以及某医疗器械公司常设的咨询台——永远有几个面貌固定的中老年在试用其产品。遥遥相对的西门临大华路,门首列大片的健身器材,种类繁多,使用率也极高。这片健身区枕一带狭长的假山、土坡,有一六角亭,是铁定的票友区,常见一矮胖短发婆婆和另一高桃长发婆婆捉对表演,颇具专业气质,其中一位确系戏校退休教师。伴奏一般电声,偶有管弦;小生上场,仪容委婉,一概旦音。公园东沿隔出一片商业区,卖卖磁(非瓷)器、服装、鞋帽什么的,也开出一个小门,是流萤集中的地方。公园南部绿地,花草长得唐突,燕雀也飞得肆无忌惮。
  公园北部的土山高约二十米,恰好九十九级(折合)台阶,顶部有篮球场大小的平台,由八、九条石阶小道汇集,正中为一个六檐小亭,亭柱或镌或涂异性但更多同性情人间或曲折或直白的赠言。
  是否全国知名不敢妄言,但全北京都知道,东单公园是由来已久的同性恋者聚集场所——北京人称其为“兔子窝”。我想破脑袋也未明其中奥妙:难道啮齿类也有这么神奇?
  与其他公园迥异的是,路边长椅上更多两位男士喁喁私语,偶尔也有两位女士,但飘来的余音仍是家长里短,与一般妇道人家并无二致。我判断,无论双男或双女,仍然是一般关系多于情人关系,但在东单公园,双男或双女中情人关系的比例肯定高于其他地方。
  我对东单公园中的同性情人以好感为主,他们大都从不惊扰他人,处事低调,气质上甚或稍优于常人。内人甚至指认,在凉亭上旦声的小生也悄然加入到长椅上双男的行列。他们之间应该有特殊的识别标签,但我没发现,反正我本人无一次被错认。
  也有格调一般的。在我仅有的两次攀爬土山经历中,遭遇过一次尴尬,两名民工模样的男人显然在从事性活动,虽然在树丛中,位置却并不怎么隐蔽。有好心人告,傍晚时分,最好远离北区。
  某次突发玄想:李银河女士会否深入土山后,才真正告别了三十前年她所沉溺的政治思考与追问?
  同性恋人群中也有不甘寂寞、聚啸山林者。我曾亲聆他们五六个人跑到器械健身区大声喧哗。我在健身区历来只作“杠背”和“旋腰”两种运动,却在我杠背时,他们跑来坐到杠背器反面纵横捭阖,其中一人似有王者气势,北京地方土音,四十多岁模样,口吐莲花地似乎想让这一群中的一个人作“小”。作“小”我猜是第二性伙伴。此外他们还“巷议”居于我侧前方(因而能目及)的一个体态魁梧者“丫肯定喜欢小屁股”。因为近在咫尺,上述对话听得真切,谅具最低限度的真实性。其他一些对话我或者没听清,或者没理解,宁肯不去猜测。
  有一对老年妇女被我三度不连续遇见。说实话,最后一次遇见,我对这一对升起强烈的好奇心,恰巧她们那次挤坐在一条弯曲甬道的锐角拐弯处的长椅上,我就选择在这个锐角的另一条边、离她们距离很近却相背的铁栅栏上坐下,再说句自我辩解的话,那时也着实溜湾儿溜累了。不幸,我居于上风,因而只听到只言片语,完全不是同性情人之间的话语,但却更具私密性——而且是高端私密性。这也是两个人“零距离”攀谈的原因。断断续续听到的有“人保还不是YUNSHAN公子......”“国贸二期......”、“中金公司......”“戴meng德(音)”间或穿插一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但只有名字,姓氏一概缺省。想了半天方悟出,原来也与医院有关,只不过不是我们南座的。推测是在斗气。
  东单公园紧邻两家赫赫有名的医疗机构,因而游客或健身者中有大量统一着装的人群。着泻里晃当病号服的明显如我者流,这些人无论以何种姿态行走或动作都不会引起任何非议及嗤笑。着浅蓝色工服的是由医院统一雇佣的护工,以女性居多,喜欢三五成群,喜欢走路时摇摆束起来、又飘散在肩后的长发——千万不可对此动心,否则后果严重,都是一伙伙的河南同乡,而且都有着十年以上对付“北京糟老头子”的经历。着白大褂的或者即使便装也能一眼区分出职业的是医生护士。前两天公园中心广场窜出一彪人群排队操练,统一以著名广告“徐工徐工,祝您成功!”的6四节奏呼喊,并右手整齐挥动太阳帽。只有两类人不惮炫耀,一种是各种餐厅、娱乐场所员工用队列提振自信,一种是过度优越者用队列释放自信。喊口号的这拨人就是后者,果然他们喊出的是“锻炼身体,建设同仁”,一点都不怕围观和议论。谨记,“同仁”并非指的志同道合者或同事,而是这家著名营利机构的名号。
  公园长椅时时被一些流浪汉(婆)或上访户卧居,其标志倒不主要是衣服的清洁度。我看见有个老兄总在南端一个拐弯处呈卧姿,或者在长椅上,或者干脆就在甬道边稍高出地面的地方,头枕着的东西不固定,脚腕处永远垫着一只合不拢的密码箱。我还老看见一位总是干干净净的青年女子,单单在没有树荫的长椅上翻看一册大开本的书籍,没见过有人企图与她共享那张长椅。
  一到中午,公园南墙就会有一大溜四十多岁到六十多岁不等的男人蹲着用餐,一般是三个馒头,半搪瓷缸菜,菜式似有规律可循,假如今天是韭菜炒绿豆芽,明天必是白菜炖豆腐。
  东单公园作为一个市民自由进出的公共场所,其安全性是可以保证的。也怪,迄今我未见一个制服帕立斯在睃巡,便衣也未辨出过,治安岗亭好象在哪个角落见过,但看到时是锁着的。公园唯一的官方代表是后门的传达室人员,其主要职责是不让自行车进入;正门干脆租给了服装经营者。西南角的门设了三道曲折的弯度,适容一身,永远开放,只是必须把脑袋转晕。东沿的磁器店有个由店主掌控的窄门,日出而开,日落而闭。
  如果勉强找一下,我前面写的每天中午南墙底下圪蹴着吃饭的十多条汉子,也算官方代表。他们对外的名称是北京市园林局绿化处绿化三大队某小队,但要称他们为官方,会活活笑掉人们的大牙。
  我看到过,有位衣裳褴褛到了极点的汉子离开所躺着的长椅,跑到绿地中间撒尿,被一位老者喝斥得一激灵,那泡尿撒没撒完未详。细论起来,公园里的不法行为甚至轻微犯罪比比皆是,但其安全性是不容置疑的。
  东单公园最风月的,莫过于韩素音所深恶痛绝的“北京糟老头子”。这似乎有一种历史传承,早在上世纪初洋人还十分稀罕时,协和的“京糟”就要吃人家十七八洋妞的豆腐。东单公园的东沿是“京糟”们密集活动处,几条长椅根本不够用,也不怕咯,如我偷听两位老妪对话一样,干脆常坐于二十多公分高、宽窄只有三四公分的铁栅栏上。我老看见在一个拐角的长椅上,挤坐着三五个纳鞋底或绣鞋垫的妇人(是不是流莺实在不敢说),旁边老是色迷迷地围着一群高龄老人,居然还有三四部轮椅。
  据原先我在心内科时护理同屋病友的护工小李说,公园东沿靠磁器店一溜是色情区,如果看见三四十岁、穿高跟鞋、挎一小包,就是小姐了,一般都是东北的,也都是熟面孔。
  同性恋的标签尚属未知,而流莺的标签,绝对就是“挎一小包”。假如在东单公园您把流莺与良家认错,那只能怪您眼太拙或脑子进水。
我在这篇短文中最想说的其实只有三句话:东单公园最远离旅游策划;公园最具市民气息;而最让人着迷的,是各类人员间的和平公处、平等相待。除了当众撒尿的那一次,我再也没有看到听到类似于驱赶、喝斥、谩骂、打斗等官民之间、强弱之间、主流非主流之间的任何不和谐事端的发生。
  除了二十年前感到的北京市民的伟大,在东单公园幽游,还让我看到了他们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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